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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記者來采訪，得知著名音樂人包小柏利用AI技術「復活」了自己的女兒，讓女兒在妻子生日時唱歌，說她「很想念媽媽」。

包小柏的女兒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乖巧可人，然而年輕輕輕就罹患重病，盡管父親不惜傾家蕩產，甚至為她捐獻了骨髓仍于事無補，最終香消玉殞。同為有女兒的人，包小柏內心的創(chuàng)傷我簡直不敢想象。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遇到痛徹心扉的事件后一蹶不振，在回憶中了此殘生；另一種人則從悲痛中走出來，繼續(xù)生活，體驗隨后的喜怒哀樂，讓人生更趨完整。我們不能簡單地用心腸軟硬來評價這兩種人，畢竟生命本身很脆弱，倘若人人因悲情而衰頹，人類社會幾無可能發(fā)展至今日。

但是聽聞一位中國人讓逝去的親人在屏幕上「復活」，讓生者感受真正的「音容宛在」，以寄托哀思，我的第一感覺是抱以同情，頃刻間又有些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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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有一些樸素的宇宙觀以及生死觀。在這套觀念體系內，人生活在土地上，死后有兩種去向，一是死得其所成為神；一是死得冤屈成為鬼。

總體上，人是有形的生物，神和鬼是無形的魂魄。我們說「神不知鬼不覺」、「神鬼莫測」等詞語，都表達了很強烈的神秘主義的情感傾向。這其中有對未知的、漆黑一片的彼岸世界的敬畏和恐懼。

在此基礎上，中國傳統(tǒng)社會又發(fā)展出一套祭祀祖先的崇拜體系，無論是在祠堂中供奉的靈位，還是墳墓這樣具體而實在的場所，都象征著對逝者的尊重、緬懷和歷史記憶。

人死不能復生，過去如果有人因神經(jīng)體系產生的幻象，看到死去的人的身影或面容，被視為不祥的預兆，俗稱遇到鬼了，很忌諱。發(fā)生這種事，人們會猜忌，死者是不是來「叫」他來了，瞬間魂不附體。

03

人固然害怕鬼神，但是在發(fā)展著的歷史中，經(jīng)歷了唯物主義觀點的洗禮后，能夠從生物學的意義上更科學地看待生命和死亡。

隨著醫(yī)療科學的發(fā)展，人的壽命比古代有了很大的提高，也有科學小組在研究人的遺傳、衰老的現(xiàn)象背后的生物學秘密。有的人甚至在臨死之際把自己冷凍起來，期待著在多年后從「冰箱」里被拿出來，經(jīng)解凍再活過來。

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有所了解的人知道，當人在宇宙中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旅行時，不僅能走到非常遙遠的地方，而且在這種加速度中時鐘會變慢，將來再折返回地球，所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同齡人已經(jīng)衰老、死亡，甚至過了好幾代了。這是真正的「向天借了五百年」。

人都有長生不老的欲望，雖然明知這不可能。古代帝王在有生之年除了文治武功外，最熱衷的事情就是尋仙訪道，堪輿煉丹之事，無非想要與天同壽。這種念頭除了對生的渴念，還有對死的畏懼。人都貪生怕死，這是生物本能。

如果一個人活到歲數(shù)，在衰老中死亡，壽終正寢，親人們固然難過，但不會悲痛過度。然而天不遂人愿，古往今來最痛苦的事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種事屢見不鮮，上天并不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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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孩子死了，只能埋掉了事。后來有了相機，孩子早逝，父母會留著他們的照片，想念時拿起來看看。再后來有了錄像機，能看到死去的親人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更能夠撫慰生者的心靈。

現(xiàn)在，AI給人們創(chuàng)造了更大的愿景，讓死者「復生」。技術可以利用死者生前的影像和聲音資料，創(chuàng)造一個「虛擬人」完成很多工作。

對于這項技術的實現(xiàn)難度，在當前的科技水平下，已經(jīng)不在話下。比如我自己的短視頻中的很多節(jié)目，并不是我真人錄制，也是通過我的數(shù)字人制作的。

我只需設計好臺詞，虛擬的「我」就會自動生成一段視頻，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亂真。不僅我，很多自媒體都在利用這些新技術，聽說連一些電視臺的節(jié)目主持人也被AI替代了。機器人工作省時省力，還不會出錯。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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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我不想深入討論AI技術的細節(jié)。自媒體、廠家商家利用AI以降低成本，增加效率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商業(yè)嗎，效率第一。

但是利用AI讓死者復活，給我的感覺卻十分矛盾。這涉及一些倫理上的問題，也關乎人的價值取向，必須慎重行事。

我對身在喪女之痛中的包小柏先生的行為絕對理解。但是，在理解的基礎上，我想強調的是，盡管這項技術在某些情況下為人們提供了情感上的慰藉，我依然堅持認為我們不應該用AI技術「復活」去世的親人。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無機物比有機物更具有永恒性，植物比動物生命長。越是自在的缺乏自由意志的東西越恒久。人在這個世界上不僅自在，而且自為，人有思想，所以生命最脆弱。人能夠理解死亡，想方設法把生命和文化的基因傳播下去。

生命的終結是自然規(guī)律的一部分，每個人都需要學會接受親人的離世——如果人都長生不老，你敢想象地球的面貌嗎？

這個過程中的情感療愈是不可或缺的。通過AI技術「復活」去世的親人，雖然可能暫時減輕失去親人的痛苦，但長遠來看，這種做法可能會阻礙個體經(jīng)歷正常的哀悼過程，延緩情感的恢復，長時間生活在記憶和哀慟中而消沉下去。

技術帶來的慰藉可能會讓人們過度沉溺于對過去的依戀之中，難以接受和適應現(xiàn)實，進而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和心理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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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萬事休。死者不再有思維、感情和對這個世界的任何態(tài)度。

逝去的親人無法對自己被以這種方式「復活」表示同意或反對。用AI復活死者，可能涉及到對逝者尊嚴和意愿的尊重問題。

這種事情很可能影響到活著的人的態(tài)度，在立遺囑時特別加一條：不要讓我死了以后再上來陪你們玩，我想靜靜地呆著。

更可怕的是，利用AI技術以這種方式「復活」親人，可能會導致人們對生命本質的態(tài)度發(fā)生扭曲，錯誤地認為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可以通過技術手段被逆轉或規(guī)避。這種觀念不僅可能破壞人類對生命和死亡的基本理解，還可能引發(fā)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動搖我們的倫理價值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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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逝者最好的紀念，是生者活得更好，更精彩。人不應該生活于虛假的幻象中，而是要往前看，這才叫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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