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科技美國 鄭峻
“自我們創(chuàng)辦谷歌以來,沒有比他更讓我們放心的人,也沒有比他更適合領導谷歌和Alphabet的人?!痹谛冀话嚯[退的公開郵件中,谷歌兩位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這樣評價他們選擇的新當家人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
盛贊溢美,無以復加。谷歌母公司Alphabet上周宣布,兩位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布林(Sergey Brin)則辭去Alphabet的CEO和總裁職位,但繼續(xù)留在公司董事會;而谷歌CEO桑達爾·皮查伊兼任Alphabet的CEO職位。
2012年的皮查伊
2012年和2013年,我在谷歌I/O大會上曾經兩次采訪過皮查伊,有過面對面交流的直接體驗。自己從事科技媒體十年,也采訪過不少行業(yè)巨頭高管,但這個人的第一印象很特別。他個子瘦高修長(也許和吃素有關),說話聲音很輕柔,有些慢條斯理;面對媒體包圍,神情甚至有些羞澀,沒有其他職業(yè)經理人那種刻意的活力四射和宏亮嗓門。
為什么二少要隱退?
此次人事變動也意味著一個創(chuàng)始人時代的結束。1998年,兩名斯坦福大學學生佩奇和布林共同創(chuàng)辦了互聯(lián)網搜索引擎谷歌。在隨后的二十年時間,谷歌的版圖從單純的網絡搜索引擎逐步發(fā)展擴大到幾乎所有的互聯(lián)網服務,如今掌控著全球88%的網絡搜索份額,85%的移動平臺份額,年收入超過1360億美元,市值達到9300億美元。
曾經的“谷歌二少”也已經變成了中年人,他們的身家之和超過了1100億美元。如今46歲的兩人決定提前隱退,把Alphabet龐大的業(yè)務組合完全交付給了47歲的皮查伊,包括谷歌、Android、Chrome、Youtube、Waymo、Fiber、Loon等等諸多業(yè)務。
不過,皮查伊的角色只是超級大管家。谷歌的最終話語權依然牢牢掌控在佩奇和布林手中。憑借著超級投票權B類股的設定,佩奇和布林雖然只持有谷歌11%的股份,卻控制著高達51%的投票權。這意味著,只要他們兩人愿意,可以越過董事會決定谷歌的一切事務。
實際上,佩奇和布林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處于半隱退狀態(tài),交班也在市場預期之內。兩人雖然牢牢掌控著谷歌話語權,但并不是喬布斯那樣控制所有細節(jié)的完美主義管理狂;相反,佩奇和布林對日常管理并不是特別熱衷,甚至不愿意替公司拋頭露面。
2001年,佩奇和布林就在投資者的建議下找來前Novell董事長兼CEO施密特出任谷歌CEO職位,將管理工作讓給施密特長達十年時間。雖然佩奇2011年重新出任谷歌CEO,但他也很少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中,因為身體原因多次缺席谷歌I/O大會。而布林的工作興趣更是放在谷歌X實驗室的未來技術上。
實際上,佩奇和布林早就處于半退休狀態(tài)。2015年他們對谷歌進行了結構重組,成立控股母公司Alphabet,皮查伊則負責其中最關鍵的互聯(lián)網業(yè)務,而兩人則淡出了日常管理公司的職責。看得出來,兩位創(chuàng)始人對皮查伊這四年的工作業(yè)績感到滿意,才會放心把整個Alphabet全盤托付給他。
過去兩年時間,佩奇不僅謝絕了總統(tǒng)特朗普的互聯(lián)網商業(yè)領袖接見會,更拒絕了美國眾議院的傳票,沒有參加網絡監(jiān)管聽證會,讓皮查伊一個人接受了近四個小時的盤問,引發(fā)了美國政界的強烈不滿。眾議院甚至特意留出了一把空椅子,羞辱本應出席的佩奇。如今的谷歌正面臨著沉重的反壟斷監(jiān)管壓力,但兩人隱退之后,也不需要再為此費神露面了。
用長期研究谷歌的哈佛商學院教授格林斯登(Greenstein)的話形容,佩奇和布林都是無心插柳的創(chuàng)業(yè)成功者,早期甚至想出售谷歌。他們倆的性格,或許更樂意做一名大學教授,在實驗室里工作(而不是管理著一個商業(yè)巨頭公司)。
在交班皮查伊之后的上周五,1995年的斯坦福計算機博士佩奇和布林突然造訪了斯坦福大學校園,敲開昔日求學的學院大門,和相差二十多年的師弟們親切交流?;蛟S這才是他們所向往的生活。
意外接管Android部門
如果說佩奇和布林交班是無所求的隱退;但對印度移民皮查伊來說,這卻是他職業(yè)生涯的巔峰。從2013年開始,邁入不惑之年的皮查伊逐漸迎來了自己職業(yè)生涯的全盛期,從谷歌一位并不起眼的部門高管開始,一步步接手了市值9000多億美元的互聯(lián)網帝國谷歌。
值得一提的是,2014年和2015年,薩提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和皮查伊兩位印度移民先后接管了全球最大的兩家互聯(lián)網巨頭微軟和谷歌。在兩人的運營下,兩大巨頭市值都翻了三倍,如今市值總和已經超過2萬億美元。
皮查伊進入谷歌核心高管層是在2011年。2011年,佩奇重新?lián)喂雀鐲EO之后,對谷歌管理層進行了重大調整,分成七大業(yè)務部門,皮查伊出任Chrome業(yè)務高級副總裁。原先負責搜索業(yè)務的美女高管瑪麗莎·梅耶(Marissa Meyer)正是在此次重組中被邊緣化,從而為次年離職出任雅虎CEO埋下了伏筆。
其他六大部門負責人分別是:Android部門負責人安迪·魯賓(Andy Rubin)、廣告部門負責人蘇珊·沃茨基(Susan Wojcicki,后來負責YouTube)、搜索業(yè)務負責人阿蘭·尤斯塔斯(Alan Eustace)、社交業(yè)務負責人維克·岡多拉(Vic Gundotra)和Youtube負責人薩拉卡·卡曼加(Salar Kamangar)、商業(yè)部門負責人杰夫·休博(Jeff Huber)。
在當時谷歌七大業(yè)務部門高管中,皮查伊的資歷和名望都不是最高的,媒體曝光度也是最低的。然而,這個最低調的高管卻壓倒了其他幾位資深甚至創(chuàng)始元老,成為了谷歌兩位創(chuàng)始人欽定的接班人。而其他六大負責人中,只有兩人還留在谷歌,其他都已經離職。
實際上,皮查伊接管Android部門原本是一個意外。2013年,被稱為Android之父的魯賓因為性侵女下屬的丑聞被迫離職。為了不影響谷歌的聲譽,佩奇壓下了這樁丑聞,表面上讓魯賓去掌管谷歌新業(yè)務,實際上給了他體面離職的機會,還送上了高達9000萬美元的離職補償。
就這樣,皮查伊在2013年兼管了Android和Chrome兩大部門。2014年,皮查伊成為谷歌所有互聯(lián)網產品的運營負責人,接管了搜索、YouTube、Chrome、Android、地圖等核心產品團隊。2015年,佩奇重組Alphabet之后,皮查伊正式成為子公司谷歌的CEO,統(tǒng)管所有互聯(lián)網業(yè)務。三年時間,皮查伊就成為谷歌的大管家。
顯然,皮查伊的表現(xiàn)令佩奇和布林感到滿意,至少業(yè)績和股價都是可見的。2014年谷歌營收僅有660億美元,2018年則是1360億美元;2015年皮查伊出任谷歌CEO的時候,Alphabet的市值還在3000億美元級別;而四年之后,Alphabet市值已經高達9300億美元。
隨著他此次出任谷歌母公司Alphabet的CEO,原先其他的新業(yè)務部門也將向他報告,包括無人車Waymo、前沿技術實驗室Google X、智能家居Nest、光纖業(yè)務Fiber、風投業(yè)務GV、生命科學業(yè)務Calico、氣球網絡業(yè)務Loon等等。僅僅六年時間,皮查伊就接管了整個谷歌網絡帝國。
為什么在那么多資深高管和創(chuàng)始元老中,佩奇和布林選擇了性格最低調的皮查伊來接管谷歌?他并不是一個夸夸其談的人,之所以一路晉升到最高層,依靠的是實際的業(yè)績。
微軟突襲驗證皮查伊眼光
先簡單回顧一下皮查伊的成長經歷。皮查伊1972年出生在印度南部泰米爾納德邦的馬杜賴Madurai,他在印度種姓里屬于最高貴的婆羅門(Brahmin,納德拉也是婆羅門);沒錯,皮查伊和正統(tǒng)婆羅門一樣是吃素的。但皮查伊家境并不算富裕,小時候家里都沒有冰箱;他父親是個電氣工程師,母親是名速記員。
在馬德拉斯的印度理工學院拿到冶金工程學位后(他在這里遇到了未來的妻子),皮查伊來到斯坦福大學就讀數學和半導體物理。1997年,25歲的斯坦福畢業(yè)生皮查伊進入半導體公司應用材料出任產品經理,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喜歡這份工作,因而去了美國最好的商學院賓州大學沃頓商學院就讀MBA,并獲得了代表優(yōu)秀學生的兩大榮譽(Siebel Scholar和Palmer Scholar)。
2002年,商學院畢業(yè)的皮查伊進入頂級咨詢公司麥肯錫負責管理咨詢。2004年愚人節(jié),谷歌發(fā)布Gmail的同一天,皮查伊加入谷歌出任產品經理。他的第一個項目就是谷歌工具欄Toolbar(2000年底推出),在微軟IE瀏覽器上提供一個便捷搜索的工具。
皮查伊親手打造了火狐瀏覽器上的谷歌工具欄。工具欄的成功讓皮查伊獲得了谷歌高層的注意,但真正讓他得到高層信任的事件發(fā)生在2006年。皮查伊向時任CEO施密特報告,要求開發(fā)一款谷歌專屬瀏覽器,但施密特考慮到微軟和Mozilla已經在這一領域占據著絕對優(yōu)勢,對谷歌能否在這一領域成功持有懷疑態(tài)度。
皮查伊于是直接找到了佩奇和布林,向他們闡述專屬瀏覽器對谷歌的意義所在。在他看來,微軟進入互聯(lián)網業(yè)務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谷歌如果沒有自己的瀏覽器,很容易被微軟通過瀏覽器設置打得措手不及。
2006年4月,兩位創(chuàng)始人同意給皮查伊資源,讓他來領導這個瀏覽器團隊。雖然施密特名義是CEO,但真正拍板的人還是兩名創(chuàng)始人。2005年,佩奇和布林自己做主斥資5000萬美元買下了創(chuàng)業(yè)公司Android,決定打造移動平臺。而施密特是在交易決定才得知這一消息。
2006年10月18日,一則行業(yè)重大新聞驗證了皮查伊的前瞻眼光,更讓佩奇和布林對皮查伊夸目相看。那一天微軟在新發(fā)布的IE 7瀏覽器中,突然將默認搜索引擎從谷歌改為自家的Windows Live Search。微軟開始策劃進軍互聯(lián)網搜索業(yè)務,而當時的搜索業(yè)務負責人正是納德拉。
微軟只是改個默認設置,就讓完全不知情的谷歌徹底懵了。2006年到2008年從事Chrome項目的前谷歌工程師杰弗里·內爾森(Jeffrey Nelson)回憶說,谷歌內部把這一天稱為Doomday(末日)。他作為直接知情人,否認了財富雜志此前的報道,即皮查伊是在微軟重大調整之后才要求開發(fā)Chrome瀏覽器,實際上Chrome瀏覽器立項是在當年4月份。
這對谷歌打擊有多大?影響比蘋果在iOS 6中把谷歌地圖換成蘋果地圖更大。2006年的時候,谷歌大致有4億多用戶,其中65%的流量都是來自于IE瀏覽器。沒有了默認引擎身份,意味著谷歌可能會損失近3億潛在用戶。
皮查伊的核心作用在此時展現(xiàn)無疑。他當時正負責谷歌工具欄和谷歌桌面兩大軟件,與OEM廠商對接進行預裝;這兩個原本并不起眼的軟件成為了谷歌反擊微軟的基石。谷歌通過這些軟件跳出窗口,請求用戶重新將默認搜索引擎改回谷歌。
世界末日成為了虛驚一場。這一方面要感謝網景公司此前的犧牲,遭遇反壟斷訴訟之后的微軟,無法像九年前那樣直接肆意通過自己在桌面系統(tǒng)的主導地位摧毀競爭對手。另一方面,2006年微軟的Windows Live Search產品并不成熟,體驗和谷歌無法相提并論,用戶紛紛繼續(xù)回到谷歌搜索;2008年微軟才從雅虎挖來了陸奇主管互聯(lián)網業(yè)務。
Chrome成為瀏覽器之王
在經歷了2006年10月的驚魂之后,皮查伊的瀏覽器項目被谷歌列為重要戰(zhàn)略產品,獲得了優(yōu)先開發(fā)資源保障,還挖來了火狐瀏覽器的幾位關鍵研發(fā)人才。2008年9月,就在雅虎楊致遠拒絕微軟466億美元收購報價之后,整合了谷歌搜索以及全家桶服務的Chrome瀏覽器正式上線,迅速獲得了1%的市場份額,當時IE瀏覽器份額是66%。
在IE瀏覽器和火狐瀏覽器占據絕對優(yōu)勢的瀏覽器市場,皮查伊領導的Chrome團隊令人大跌眼鏡地殺出一條血路,打了一場漂亮的后來居上戰(zhàn)役。2010年夏天,Chrome瀏覽器市場份額首次突破10%,IE瀏覽器份額跌破50%,火狐瀏覽器34%;到了2012年夏天,Chrome市場份額首次超過IE和火狐,一舉成為全球最大瀏覽器。
Chrome瀏覽器的成功使得皮查伊得到了佩奇和布林的信任,也在行業(yè)內打造了自己的聲名。2008年,皮查伊成為谷歌產品研發(fā)副總裁。2009年,Chrome OS項目也正式立項(2011年正式推出)。隨后他還曾經負責過Gmail和地圖產品的研發(fā)。
2012年皮查伊接受我專訪的時候,談到“簡潔、迅速和安全”是Chrome瀏覽器成功的秘訣所在。在隨后幾年的時間里,Chrome市場份額繼續(xù)穩(wěn)步增長,而IE和火狐卻持續(xù)下滑?,F(xiàn)在Chrome瀏覽器的市場份額是60%,而IE和火狐的占有率僅有9.5%和6%。(數據來自市調公司W3Counyter)
兩次離職傳言也幫助皮查伊得到了晉升機會。2011年,Twitter曾經試圖請皮查伊出任產品研發(fā)負責人;佩奇親自挽留了皮查伊,隨后晉升他出任高級副總裁職位,主管整個Chrome部門。2013年底微軟鮑爾默宣布離職之后,媒體報道微軟董事會曾經聯(lián)系過皮查伊。最終微軟云業(yè)務負責人納德拉成為微軟新CEO,而皮查伊也成為了谷歌的互聯(lián)網業(yè)務主管,并在次年出任了谷歌CEO。
在谷歌諸多高管中,皮查伊并不是一個特別善于表現(xiàn)的人物。但他在Chrome部門的亮麗業(yè)績,他本人的謙遜性格,卻讓皮查伊得到了佩奇和布林的賞識,在公司內部的政治斗爭中站到了最后。
此外,還有一件小事值得一提。皮查伊還在2017年和2018年連續(xù)兩年拒絕了谷歌董事會價值數億美元的巨額股票授予,理由是“自己已經拿的夠多了”。2014年,皮查伊負責所有互聯(lián)網產品,他當年拿到了2.5億美元股票授予;2015年,皮查伊晉升為谷歌CEO,當年拿到1億美元股票授予;2016年,皮查伊又得到了2億美元股票授予。
2017年和2018年,他的基本薪酬僅為133萬美元和188萬美元。雖然皮查伊的確幾年時間拿到近6億美元的天價薪酬,但有幾位職業(yè)經理人會拒絕再來一個價值數億美元的大禮包?皮查伊這次拒絕拿錢,或許使得佩奇和布林對他又多了幾分信任。
谷歌帝國大管家的位置并不輕松。他接過的是一個已經步入中年的谷歌帝國,雖然市場地位如日中天,但也面臨著業(yè)務增長放緩的挑戰(zhàn),還有嚴峻的反壟斷監(jiān)管壓力。過去幾年時間,皮查伊明顯衰老了許多,也出現(xiàn)了不少白發(fā)。
除了在歐洲遭受27億美元天價罰金,不得不調整Android業(yè)務模式之外,谷歌在本土美國也面臨著來自聯(lián)邦司法部和48個州監(jiān)管部門的聯(lián)合反壟斷調查。最初的反壟斷調查目標還是搜索業(yè)務,但現(xiàn)在已經擴大到了Android平臺。二十年前,微軟正是在如日中天的時候遭受反壟斷調查,逃過被分拆命運后,就此陷入業(yè)務停滯困境。
皮查伊將如何帶領谷歌化解這場最大的危機,這或許是他職業(yè)生涯的終極挑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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