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青年,何必心懷遠方?!?/p>
2002年,南非作家?guī)烨性谄湫≌f《青春》中寫下這句話,聊以自嘲。
若干年后,這句話卻成為了全社會解讀小鎮(zhèn)青年的注腳。在媒體的語境里,他們是迷茫彷徨的,沒有太多夢想,安于現(xiàn)狀,在固有的生活模式里打轉。
但即使渺小如巴西叢林里的蝴蝶,煽動一下翅膀也可能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颶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就是這“蝴蝶效應”的導火線。
2017年,《戰(zhàn)狼2》56.8億的票房奇跡,80%來自二線以下城市;2018年,豆瓣評分僅5.7的《前任3》依靠小鎮(zhèn)的力量大賣近20億票房;深耕三四五六線城市的OPPO、vivo年賺百億,躍身“藍綠大廠”;專攻小鎮(zhèn)市場的拼多多,更是估值240億美元,在納斯達克成功上市。
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給了小鎮(zhèn)青年跟上時代的入場券,巨頭們則借助無形的數(shù)字信息流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商業(yè)神話。于是全社會的目光開始對準這個群體,研究、解讀他們。但這并沒有使他們在媒體中的境遇變好,大家解讀的只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一個被高度壓縮異化的群體。
他們不被社會理解,甚被帶著有色眼鏡審視、批判,他們始終不曾擁有和一二線主流群體平等對話溝通的渠道。
有些孤獨寂寞,他們只能靠“手”排解;有些愉悅體驗,他們也只能靠“手”獲得。
沒人懂龐麥郎。但是,我懂
東子,20出頭,卻自詡是這個小縣城里資歷最老的理發(fā)師。
“打從娘胎里我就開始剪頭了”,因為父親經(jīng)營著一家理發(fā)店,他時常對人這樣自夸。
過去20年,他摸過的頭沒有50000,也有40000,如果這些頭沒有重復的話,他大概給這個縣城1/3的人理過發(fā)。但實際上常來的都是周邊的熟客,他認識的人不過這個縣城的1/1000。
閉塞的圈子,平淡的生活,有時候他會覺得有點孤獨,但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除了有次春節(jié)聚會,他好說歹說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叫了出來,但席間從大城市回來的兄弟在酒席上滔滔不絕,他卻一句話都插不上,讓他覺得丟了面子。
直到2014年的某一天,一個顧客拿著一個視頻給他看,說要理視頻里的那種頭。從此,一個全新的世界,向他打開。而這個世界比他以前聽到的任何故事都還要精彩,還要奇幻。
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的下半場,短視頻和直播成了新的風口,而依托于下沉市場,也迎來了爆發(fā)。QuestMobile在《下沉市場報告》里的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2019年3月,移動視頻的時長占比已達到21.6%,即將有實力挑戰(zhàn)最“殺”時間的社交32.5%的時長占比。特別是短視頻行業(yè)的MAU凈增值達1.27億,月人均使用時長凈增262分鐘。
當然,這些令總部在一線城市的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們欣喜若狂的數(shù)據(jù),對東子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對他有意義的是來店里理發(fā)的人都能和他互稱老鐵、熟練地“雙擊666”,“小禮物走一波”……東子也變成了一個“快手”,平日里發(fā)一些美發(fā)造型的視頻,教大家如何保養(yǎng)頭發(fā),點贊和圍觀中,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某種歸屬感。
他看了各種各樣的視頻,有透著傻氣的各種搞笑段子,讓他和客人笑得前仰后合;有“社會人激情喊麥”,帶得他手下的動作都重了幾分;也有純找“虐”的生吞燈泡,讓他連連咂舌。
有一個例外,是一個粉絲剛到1萬的土味舞蹈號,號主是他的好朋友阿科。他欣賞阿科,他覺得阿科和他不一樣,用城里人的話講,阿科是有“情懷”的。
阿科剛入局那兩年,趕上“土味視頻”勢頭正好的時候,小賺了一筆,在縣城買了房。但兩年后,“土味視頻”迅速衰落,他已經(jīng)一年沒掙到錢了。有人找上門來,想1萬塊收了他的號,東子也勸他賣了算了,找個正經(jīng)營生,他猶豫了很久之后,還是沒答應。
2018年9月23日,東子收到了一張他發(fā)來的照片。照片上,兩顆后腦勺的夾縫里,是曾讓輿論喧囂一時的龐麥郎,瘦小的身板裹著紅色緊身西裝,讓人覺得有些局促。這張照片是阿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跑到西安市碑林區(qū)無穹俱樂部拍下的。
那天,龐麥郎在那里開演唱會,一場無人關注的演唱會。
在龐麥郎不成曲調的嘶吼里,他哭得稀里嘩啦?!耙膊恢喇敃r為什么哭,可能因為龐麥郎太慘了吧,混成這樣還要堅持開演唱會。”阿科后來和東子提起這件事戲謔一笑。
但沉默了很久之后,阿科說:“沒有人懂龐麥郎。但是,我懂?!?/p>
買8塊9的SK2只能澆花 但二手蘋果靠譜
一對陌生男女,一家高檔餐廳,男生掏出車鑰匙往桌上一放,女生掏出化妝鏡補涂口紅??此齐S意的動作,卻是一場暗戰(zhàn)。
這是吳妍的第13次相親。
此前的第5次,她遇到了上來就炫車炫房的男生。對方傲慢的態(tài)度讓她很反感,談崩不可避免,也讓她下定決心去改變自己。
實際上,在這個小縣城尚未做好準備的時候,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就攜帶著“下沉”浪潮席卷而來。小鎮(zhèn)青年們的認知被快速地刷新,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定義也在不斷迭代,朋友圈、外賣不再新鮮,但網(wǎng)購的樂趣才剛剛開始。
高與低的碰撞,洋與土的結合,促成了吳妍和朋友們可以在小紅書上“種草”,也能在拼多多上買紙巾,還能找微商購買化妝品。
只是,用8塊9毛錢買來的SK 2只能澆花,15元兩支的YSL口紅用來涂墻,并不是吳妍想要的。
直到2016年,當二手市場迎來崛起的時候,“美好生活”才漸漸從想象走進現(xiàn)實。網(wǎng)紅口中的“絲絨質地”、 “肌膚嘭嘭吸水”的感覺,通過二手交易平臺,以更低的價格,迅速向一二線城市“流轉”;全新未拆封的輕奢品,對于小鎮(zhèn)青年們來說,也不再是手機屏幕上夠不到的草。
慢慢地,吳妍和身邊的朋友們習慣并愛上了二手。在小縣城里,像吳妍這樣經(jīng)常購買二手未拆封化妝品的不在少數(shù),有一部分人是和她一樣用來“撐場面”,也有一部分人就是想要在有限的預算內(nèi)體驗更好的生活。
和快手們一樣,二手也在切實改變著小鎮(zhèn)青年們的生活。
2017年底,中國的二手市場交易規(guī)模已經(jīng)突破5000億大關,且仍以每年30%的高增速在快速成長。轉轉二手交易網(wǎng)的數(shù)據(jù)也顯示,在去年訂單量翻倍的情況下,今年以來平臺二手業(yè)務同樣取得了較大幅度的增長。
目前轉轉平臺的二手業(yè)務已經(jīng)覆蓋全國560多個城市,其中相當一部分為三四線城市。轉轉“5.25二手節(jié)”的戰(zhàn)報數(shù)據(jù)也顯示,當一二線城市用戶越來越習慣交易二手時,低價優(yōu)質的閑置物品也開始通過平臺,向三四線城市流轉“下沉”。
比如活動期間轉轉平臺一雙來自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賣家的41碼足球鞋,就被新疆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的買家買走,通過流轉實現(xiàn)了它的二次價值。此外,除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外,沈陽、保定、寧波、湛江、臨沂、濰坊等三四線城市的年輕人群也開始熱衷二手交易。而從通過轉轉平臺流轉至三四線城市的貨源看,除了轉轉自營商品外,C2C交易中很多物品的賣家是來自一二線城市。
在小鎮(zhèn),需求最大的無疑還是手機。其中原因,或許能在QuestMobile最新發(fā)布的《下沉市場報告》里窺見一二。
首先是抖音、快手等泛娛樂類應用在下沉市場的猛烈增長,讓手機成了小鎮(zhèn)人群的重要陪伴。數(shù)據(jù)顯示在醒著的時間里(6點-24點),下沉市場的用戶在手機上的活躍度都遠高于一二線城市,長時間的使用加速了手機損耗;其次,小鎮(zhèn)人群的消費需求明顯提升,但相比一二線城市,他們的經(jīng)濟能力仍然有限,近半數(shù)人使用的手機設備在2000元以下,且對價格非常敏感,喜歡紅包和補貼。
實際上,隨著近年來手機價位的持續(xù)提升,2000元目前在新機市場只能買到榮耀V系列、vivo Y系列等中低端手機,對于消費需求激增的小鎮(zhèn)青年們來說,二手手機交易憑借高性價比優(yōu)勢,逐漸成為他們的重要選擇,因為用同樣的錢買到性能更好、更高端的手機,其實很劃算。
這筆賬精明的小店主陳銳早就算清了,所以他家5口人的手機,全部都是從轉轉上買到,其中好幾部顯示貨源來自京、滬。
陳銳用的是一款國產(chǎn)牌子的游戲手機,平時也就刷刷快手、抖音,完全夠用。他給父母買的是諾基亞的老年款,雖然款式比較舊,功能比較少,但是實打實地耐用。陳銳說,之前也給父母買過智能機,但是他們覺得智能機貴,總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再加上很多操作老人也不會,不如在二手網(wǎng)站淘個便宜的,讓他們使勁“造”。
兒子去年上了小學,封閉式寄宿,一周才回一次家,他也為兒子置辦了一臺二手蘋果手機。至于為什么選蘋果,他說:“班里小朋友很多都用蘋果,不能讓兒子丟面子。”媳婦用的也是蘋果,因為媳婦是縣城里的公務員,“地位擺在那,必須得蘋果襯著”。
不過媳婦的蘋果是iPhone 6,有些過時了。最近他經(jīng)常上二手交易網(wǎng)站“淘寶”,看到轉轉“525二手節(jié)”有專門針對手機的活動:全新蘋果手機直降1200,二手準新機可以4折起,還有500元購機紅包可以拿……陳銳動心了,下單購買了一部99新的iPhoneX,給了媳婦一個小小的驚喜。
陳銳并不擔心購買二手手機的質量問題,因為他覺得知名二手電商提供的服務,遠比縣城胡同里無名的小店靠譜。比如轉轉平臺就會為他交易的手機提供專業(yè)的驗機質檢服務,同時還提供質保,這些服務都讓他放心在線上交易。
光線太暗?也不是,天亮后會很美
如果你坐過很多次從小鎮(zhèn)到北京的火車,也應該見到過很多去北京漂泊的人。大包小包的行李,滿載著期待、疲憊和躊躇。
大城市于他們而言,從來不是停泊點,不論走多遠,根永遠還是扎在故鄉(xiāng)。但從走出來的小鎮(zhèn)青年們的眼里,還是能夠看到憧憬,盡管有忐忑、不安,但是既然選擇奮斗,哪怕會灰頭土臉,未來也還是有無限可能。
毛毛就是那種坐火車從來不帶太多行李的年輕人。
他已跑過很多城市,在蘇州電子廠打過工,在廣州KTV當過服務員,后來回家創(chuàng)業(yè)做了一年蛋糕店的CEO。
因為經(jīng)常換地方,所以他很少帶太多行李上路?!斑€不知道去哪呢,東西多了都是累贅?!泵f,“缺什么,落腳之后買二手就好了,走的時候還能再賣掉,省事兒還實惠?!彪m然折騰來折騰去,生活沒有太大起色,也沒賺到什么大錢,但他依然對未來滿懷希望。
他的下一站,是北京。
具體要做什么,還沒想好。但人生向來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不必在意。
“沒什么大的理想,只要多些見識,能養(yǎng)活自己就好?!泵f,和小鎮(zhèn)相比,在陌生的城市,困難一定很多,他也經(jīng)歷過。“大不了,再回去?!?/p>
火車穿越山間和隧道,如時光流轉。車窗外,沿途的風景一閃而過;車廂內(nèi),透進的光線明明滅滅。
也許這就像毛毛、東子、阿科、吳妍以及很多小鎮(zhèn)青年們的人生,時而光明,時而灰暗……總會有些坎坷艱難,但卻沒有什么能讓他們輕易放手。
隧道中,只能聽到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毛毛突然想起了《喜劇之王》里的一段臺詞:
——看,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也不是,天亮后會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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