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圍棋,但聽說谷歌的人工智能Master戰(zhàn)勝圍棋界一眾高手的消息還是為之一驚。別的不說,光看“Master”這個命名就知道來者不善。東方文化把謙虛視為美德,往往是本事越大,人就表現(xiàn)得越謙遜。所謂“大師”的稱號都是他人的恭維,若是人前自稱“大師”免不了要遭人冷嘲熱諷。人工智能Master不像人,它沒有這種心理負擔。
來路不明,身世不清,Master一出現(xiàn)就把整個圍棋圈搞了個雞犬不寧。向來被指責不懂謙虛的圍棋天才柯杰也不得不放下“狂妄”坦言人機大戰(zhàn)人類必輸,就連我們的棋圣聶衛(wèi)平也說跟Master下棋覺得對方不是人,而是神。這場人與機器之間的對弈,結果已經(jīng)很明顯。人造出來的圍棋大師Master讓一眾人類圍棋“大師”甘拜下風,回過頭來再看,Master這個命名本身就帶著些許機器對人的羞辱意味。
當然,人工智能沒有感情,它既不懂得何為羞辱,也不懂得勝負意味幾何,唯有人會認為勝負事關榮辱,所以圍棋才能成為一種文化一門藝術。下棋的人師承不同,性格不同,棋風也千差萬別,人們喜歡一個棋手往往并不是因為棋藝而是棋風。正如中國的武林有不同門派,因為拳種不同,招式不同,但正因為這種“不同”才成就了武林曾經(jīng)的繁榮。如果全天下的拳師都一個套路,那還比個什么勁?
文化的本質(zhì)就是“不同”,倘若世界各地文化相同,文化就不能成其為文化。在我看來人工智能最令人擔憂之處不在于其對人類安全的威脅,而是它正以近乎羞辱的方式抹殺人類的文化成就——摧毀一種文化的最有力方式莫過于讓其變得索然無味。
人類既然能造出圍棋大師,那么造出臺球大師、足球大師或是別的什么大師也是早晚的事。想象一下,一個機器人站在臺球桌前,運用自己掌握的物理學知識經(jīng)過一番復雜的計算,戰(zhàn)勝亨得利、奧沙利文等一眾人類臺球冠軍,盡管比賽精彩,作為觀眾你也很難為這位機器人選手報以掌聲,因為你知道這一切已經(jīng)與文化和藝術無關。
事實上整個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史就是一部文化的消亡史。機器的出現(xiàn)剝奪了大量手工業(yè)者的生存空間,流水線下生產(chǎn)出來的商品很難用肉眼看出任何分別,一個中國人家里的地毯可能與遠在地球另一端的美國人家里的地毯毫無二致,這時地毯這一物品身上原本就不多的文化和藝術屬性也就消失殆盡了。遭遇同樣不幸的物品還包括服飾、家具、工藝品,甚至承載文化的書籍也在被電子書所取代。環(huán)顧周遭,恐怕已經(jīng)沒有哪樣東西不是出自機器之手。
人工智能的出現(xiàn)則意味著機器在實現(xiàn)自動化之后的再次進化,這同時也意味著機器將把手的更遠。據(jù)說,谷歌的人工智能已經(jīng)具備繪畫能力,并可以模仿梵高等人的繪畫風格,畫作極具“藝術”氣息,在谷歌舉辦的一場拍賣會上一副畫作甚至拍出近萬美元的高價??磥懋嫾业娘埻脒@下也難保了。
這兩年在中國興起一股文玩熱,走到哪兒都能看到一些脖子、手腕戴串子手里把玩山核桃的人,玩得時間夠長品相夠好能賣大價錢,文玩成了一種文化和潮流。包括文玩在內(nèi)的純手工制品如茶具、皮具的價值這幾年都在不斷上升。我由此相信人們從骨子里還是排斥機器流水線下的工業(yè)制品,事實上這大概是源于人類對手工文明時代的文化尋根情結,是對機器文明時代的集體性反叛。
人工智能固然能替代人類做很多事,但總有些事還是交給人類自己做更好一些。Master贏了圍棋冠軍,于是圍棋從一種文化演化成一項技術,也讓圍棋這項活動變得索然無味。不能否認人工智能將帶來一個全新的世界,怕就怕這個世界里只有文明,沒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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