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強調(diào)立德樹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務，是以我們幾千年的文化傳統(tǒng)為基礎的。“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左傳·襄公二十四年》）“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保ā豆茏?middot;權修》），魯迅也曾在《文化偏至論》一文中指出，“角逐列國是務，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笨梢姷掠氖且獜娜顺霭l(fā)的，只有讓人立起來，國家才有競爭力，每個個體的事務方可有建樹?？梢娏⒌聵淙说淖谥紤撀鋵嵲凇皹淙恕鄙?，要讓人“樹”起來，就要致力于培育，作為一個人應有的“德”，也就是說學校的德育工作就是要從“人德”開始的。

應該說，從民國時代的大知識分子蔡元培，到當下的專家學者、乃至國家領導人在“立人”的認識上都是一致的，尤其是在今天，每一所學校對這一點的認識也是清醒的，也采取了許許多多的德育措施，也出了不少德育成效和德育經(jīng)驗，但在學校實踐中，德育的地位卻不斷受到挑戰(zhàn)，其方式與路徑在于多時候又是與“立德樹人”的相沖突的，這樣的沖突甚至產(chǎn)生了許多悖論和麻煩。這些年大學生給同學下毒、中學生逼同學賣淫、甚至有十歲的孩子奸淫三歲的幼兒，還有中小學生因為考試成績排名的落后跳樓、上吊、投河……這樣的報道總是間或地充斥于我們的耳目，于是，我們試圖開始梳理，學校德育的價值取向是什么，改善的操作路徑又在哪里？

學校德育的現(xiàn)狀困境

今天我們在常態(tài)化德育實踐中，到底有哪些“無智亦無識”的問題，阻礙了德育的健康發(fā)展和建設。在這里，我們不妨在這里略作梳理：

首先，是德育的模式觀與學生動態(tài)的發(fā)展實際不符。從小學、初中，到高中幾乎都在搞一樣的道德教育，如禮儀教育、行為習慣教育等等基本的道德規(guī)范教育，但是我們卻忽視了這些基本的道德教育的內(nèi)行與方式，是要隨著學生的年齡增長而有所變化的，譬如禮儀教育的內(nèi)容，在不同學段，就應當有不同的內(nèi)涵與路徑。從學生的實際出發(fā)的道德規(guī)范教育，在某些九年一貫制的學校稍微好些，因為其內(nèi)部尚且有個統(tǒng)籌。但在區(qū)際之間、校際之間，尤其是不同學段之間的德育課程上，則更多地顯得模糊而空洞，在形式與方法上，則表現(xiàn)為生硬老套……凡此種種，或許正是學生逃離德育課堂的一大原因。學校靜態(tài)的德育觀，常常與學生不斷增長的年齡、閱歷、經(jīng)驗，尤其是當今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傳媒技術的沖擊下的實際，產(chǎn)生了巨大的落差。

我們的德育在內(nèi)容的安排上往往是罔顧學生的年齡與生理特征的。時至今日，我們的德育依然不分學生的年齡結構、心智發(fā)展和整個社會文化生態(tài)的動態(tài)發(fā)展，固步自封、自娛自樂地依然進行著灌輸、說教。普遍存在的問題是，最為突出的問題就是，從小學甚至是幼兒園開始，它的著眼點就是愛祖國、愛人民，偏偏沒有他們那個年齡段亟需的愛自己、愛生命的教育，到大學以后發(fā)現(xiàn)學生不知道愛自己、愛生命以后我們再回過頭來給他們補上生命課，是不是為時以往呢？

或許因為罔顧學生的年齡與生理特征的德育導致了我們的德育的低效。犯錯誤的情形時，教師利用抄寫課文、罰做練習等惡補文化課的手段予以懲戒。這在老師看來幾乎是“雙贏”的完美策略：僅對犯錯學生起到了懲罰的目的，又能增進“分數(shù)”，符合社會、學校、家長對自己教學的希求，何樂而不為？但它實際對德育的打擊卻是很沉重的，其不僅貶低了德育的地位，使育人的功能完全喪失，更令學生從心底里看出學校德育工作的虛偽化、空心化和依附化，加劇了后續(xù)的德育工作困難和無效。

另一方面，在德育的方式、形式選擇上，我們更多的還是停留在“禁”與“堵”上。今天的德育，正越來越遠離學生的實際生活，遠離他們的實際需求。舉例來說，今日的網(wǎng)路技術以及在此之上的網(wǎng)絡游戲、網(wǎng)絡社交已經(jīng)相當發(fā)達，如何實施愛國教育，本可以借此平臺充實資源和更新方式，但實際上，我們的德育依然是以“堵”“禁”為主要手段，試圖切斷學生與外界的聯(lián)系——不管是手機，還是其他電子設備，一律念“禁”字訣——這種基于“一禁了之”的思維方式，扎根在很多人的意識深處，成為一種“腦中之輪”，讓德育偏離了它的初衷。也許因為我們的教育評價目標的單一，導致了我們期待的德育的成效與期待相去甚遠。細想一下，從小沒有對自我，對生命的認知的教育的孩子，他怎么可能珍惜生命，善待自我，善待他人？

除了上述的問題之外，還有社會不良因素對校園的影響，比如網(wǎng)絡、比如問題家庭、比如社會陰暗面等等，也在很大程度上構成了對德育的壓力和挑戰(zhàn)。

學校德育問題的成因探析

今天的德育令我們失望的緣由究竟在哪里？

主要是因為我們對德育工作的認知偏差所致。眾所周知，數(shù)學、物理、化學，都可以有一個絕對的“標準答案”可以考查，但德育即便有了“標準”，也很難說通過某種精密的計算方式來考核。盡管我們在招考制度改革也提出了一些要求，采取了一些措施，但如何落地生根，讓其有生命力，還是一個未解的難題。我們往往總是希望通過制度、條文來實現(xiàn)我們期待的效益，但是我們在考慮制度、條文的時候，又很少考慮具體內(nèi)容和具體對象的實際。是的，通過招考制度的改革，德育的地位可能會在學校中得到增強化，因為招考的要求校長、教師、學生眼中的“德育”就或許不再會出現(xiàn)游離于招考之外的尷尬，這種事關切身利益的砝碼，或許會使教學、管理、工作重心的轉(zhuǎn)變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但是，如果制度和條文不切合人的實際的話，得到的自然會是我們更多的失望。

今天德育現(xiàn)狀令我們失望的原因還在于學校的德育管理的方式?jīng)]有跟上社會和時代的需要，依然停留在刻板化、軍事化的方式上。為什么那些考試工廠一刀切的管理，狂熱的勵志舉措會有市場，而許多學校紛紛效仿，其原因就在于我們習慣了用一樣的標準要求每一個不一樣的孩子。機械死板的寄宿制、軍事化的標準管理、模式化要求的要求把學生管得過死，束縛了個性發(fā)展，已經(jīng)成了一個普遍的桎梏。學生都像被同一個模子所塑造，他們的道德水平和價值判斷得不到應有的訓練和提高，每個人的個性也被不同的程度的壓抑著，當他們一旦沒有了管束往往就不知所措了，許多問題也就隨之出現(xiàn)了。須知個性恰恰是與道德是緊密相連的。一旦失去了個性的呵護與尊重，德育的空洞化和形式化將在所難免。

另一個重要的一個原因如前所說，這就是我們的德育內(nèi)容罔顧學生的年齡與生理的特點，忽視學生成長的背景。事實上就具體的個體而言人生的每個階段的認知水平和道德動機水平是不一樣的，就不同的個體而言，即便是在同一年齡段認知水平和道德動機水平也是不一樣的。但我們卻很少有人從個體的不同階段和個體與個體的差異出發(fā)來設計德育的內(nèi)容，更不會從不同的個體與個體的不同階段來組織分層次道德教育設計與訓練。很少有人意識到不匹配的德育（超前或滯后）有時候不但起不到設想的效果，反而有可能產(chǎn)生副作用。如何在一個動態(tài)的、發(fā)展的、甚至多少帶有個性的環(huán)境中，立體式的建構德育大廈，可能是我們急需要改進的。

當然，學校的德育不是萬靈藥，它的成敗還與家庭教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們教師“家訪”的意識逐漸淡薄，雖然也有“家校通”“校訊通”等通訊手段作為彌補，但這畢竟與面對面的“家訪”有著很大的區(qū)別。德育的滯后性，不但表現(xiàn)在學校內(nèi)部的學科傾軋和擠壓上，同時也與家長監(jiān)管的缺位、社會負面效應的影響有關。作為孩子教育的主要承擔者，家庭教育是為他一生奠基的關鍵所在，但可悲的是，我們的德育工作者，眼睛里盯的全是分數(shù)，現(xiàn)實中，學校德育實際上是為智育服務的。學校對家長的要求許多時候也是囿于“積極配合學校提高成績”的，至于學生的品行、性格、價值取向、愛好、興趣、個性……則全然不顧；而從家長一頭看，他們因工作、生活所迫，倒是樂意讓渡出本該屬于自己的教育權利，讓學校單維化、功利化、世俗化的目標直接覆蓋全本更為重要的“樹人”目標，久而久之，家校的“失聯(lián)”，父母的缺位，教師的越俎代庖就不奇怪了。

對學校德育工作產(chǎn)生消極影響的，還有我們所處的具體的社會網(wǎng)絡包括我們早已經(jīng)身處其中的互聯(lián)網(wǎng)。我們不僅無視于我們所處的社會網(wǎng)絡對我們無所不在的影響，或者反過來我們又十分恐懼社會網(wǎng)絡對我們的影響。我們習慣的就是對社會網(wǎng)路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不恰當?shù)墓芸?。最為極端的案例就是那些考試工廠除了學校與考試其他任何與之“無關”的生活都不許的校規(guī)。我們早己經(jīng)將“教育即生活”“學校即社會”的理念拋擲腦后了，本來可以借做利器而事半功倍的絕佳路徑，反而被視作洪水猛獸而圍堵攔截，一時將多少本有天賦、本性淳樸的孩子“鍛造”成防控對象和打壓對象。

德育成效底下的一個更可怕的原因，還與學校以及教師本身的原因有關，比如他們常常會為為應對上級檢查，公然讓學生說假話。

試想，這樣生態(tài)下的德育，還能好嗎？

學校德育如何走出困境

立己方可立人，應該是德育工作的一條最基本的準則，同時也應該是德育工作的基本路徑。既然立德樹人是我們學校的根本任務，我們的德育就要著眼于人的德性的養(yǎng)成、幫助每一個人立足于社會網(wǎng)絡，在人與人的關聯(lián)中最大成效地發(fā)揮每一個人的智能，使每個人的人生更為豐滿，更具活力。首先，作為學校和教師要在自己的德性上成為學生的范本。要求學生做到的自己不僅要做到，而且要做到位。所為“言傳不如身教”，“親其師，信其道”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也就是說，要想學校德育達成“立德樹人”的目標，學校首先要能夠“立”起來，學校要“立”起來，它的校長和教師首先要“立”起來。至少學校不應該“做假賬”，更不應該要求學生為學?！白黾儋~”。如果我們的學校德育認識不到這一點，口號再響亮，活動再豐富，也難免事與愿違。

作為立人的德育，是要從小處入手的。我們都清楚每個人只是社會網(wǎng)絡中極小的一個點，離開了社會網(wǎng)絡，一個人想要做出點什么是相當困難的。德育的首要任務是引導學生知道自己是誰以及自己在社會網(wǎng)絡中的地位，或者說是要幫助他們在賴以生存的社會網(wǎng)絡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并借助社會網(wǎng)絡超越自身的局限。學校德育工作的一個永恒的主題就是如何幫助學生認識到“我們”為什么會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我們”為什么要珍惜“我們”自己的生命和思想，更要幫助他們弄明白“我們”為什么必須與他人交往以及如何交往。當“我們”弄清楚了個體生命的難能可貴的時候，“我們”才可能愛惜每一條生命，珍惜與每一個生命的連接，才有可能恪守人與人相處的道德規(guī)范，行為準則。

道德規(guī)范，行為準則的養(yǎng)成單靠規(guī)訓是不可能成為人的自覺行動的，是要在具體的生活實踐中通過長期不懈的訓練和熏染慢慢地成為習慣的。比如注意公共衛(wèi)生，比如物歸原處，比如有借有還，說得再多，也遠不如在日常生活的具體小事中慢慢地得到訓練。我當年做校長的時候，強調(diào)“管理從廁所開始”，堅持用“星級賓館”的標準打理學校的廁所；主張開放體育器材，在學校的操場邊開了一個“體育器材超市”，將常用的體育器材放置在器材“貨架”上，讓學生隨時取用……這些細微的改變，正是從人出發(fā)的，我們將學生當人看了，學生相關的道德認知就可能在上廁所、體育運動等具體的行為方式上慢慢地形成，我們期待的德育效果也就可能成為現(xiàn)實。

立人的德育，是一定是從人的生命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出發(fā)的。有效的德育，應該是尊重學生年齡和生理特征的，盡管有許多道德規(guī)范的教育與養(yǎng)成是貫穿于人的一生的，但是有一個不容忽視的一個問題就是在人生的不同階段的德興教育與訓練的應該是有所側重的。比如幼兒的重點是人相處和學會分享，更多的是游戲的形式來實現(xiàn)的，而小學的重點則應專業(yè)到學習習慣和行為習慣上來，其方式則需要在游戲的基礎上慢慢地轉(zhuǎn)為班隊活動和實際的生活體驗上來，到中學階段的重點則要轉(zhuǎn)移到人生規(guī)劃和人生觀、價值觀的引領上來，其方式更多的則是要通過主題活動和社會實踐的形式來達成的。

立人的德育，是要打破傳統(tǒng)觀念有所突破的。尊重人的生命規(guī)律的德育，是要打破傳統(tǒng)文化的束縛的，比如說我們長期以來追捧的一刀切的軍事、標準化以及指向高考與升學的單一性的訓誡式的德育，就應該摒棄。比如說性教育的問題，在我們這個國度往往是諱莫如深的。但現(xiàn)實告訴我們性教育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而且已經(jīng)不只是一個性知識的教育的問題了。性教育更生命的教育，做人的教育，是關于如何做一個好男人和好女人的教育。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是應該弄清楚如何認知和正確處理兩性關系的問題的。尤其是在網(wǎng)絡社會，方方面面的誘惑，自然會通過不同的渠道影響到我們的學生，如果我們無視這樣的社會生態(tài)，我們的孩子，尤其是青春期萌動的孩子抵不住誘惑的危險，而或略應有的性教育，就無法避免他們的誤入歧途。學校德育，必須意識地根據(jù)學生的年齡特點和生理特點，及時地幫助學生了解兩性知識，尤其與異性相處的道德倫理的。殊不知，陶行知先生，早年就在學生中開展防止梅毒的教育了。如果我們在諸如此類的德育內(nèi)容上有所突破的話，也許本文開頭所說的那些問題就可以減少。

“高大上”的價值觀、理想教育是必不可少的，關鍵是怎么落地生根。只有當我們的學生明白了做人的基本道理，并以這些道理約束自己的時候，價值觀引領，理想教育，愛國教育等等，才有可能。試想一下，一個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和生命，不懂得尊重父母長輩、不知道與他人相處的個人，你想他可能成為一個有遠大理想的愛國者嗎？立人的德育不是虛泛的符號和空洞的說教，而是扎根于生活的土壤的，是在一個人的生命經(jīng)驗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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