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重播2000次的《西游記》，重播1000多次的《紅樓夢》，上千億的版權(quán)收益歸了誰？）

“楊潔，要是讓你把《西游記》拍成電視劇，你敢不敢接？”

“有錢就敢，為什么不敢！”

當年發(fā)生在中央電視臺副臺長洪民生和楊潔之間賭氣一般的問答，如今已隨著86版《西游記》總導演、制片人楊潔女士的辭世，成為歷史的回響。

來源：六小齡童新浪微博截圖

4月17日，六小齡童在其微博中追思楊潔導演，她的辭世，是中國電視劇的巨大損失。“沒有央視版電視劇《西游記》，就沒有今天的六小齡童，觀眾們也不可能看到我扮演的銀屏美猴王?！薄段饔斡洝芬虼嗽俅纬蔀槿藗兙劢沟脑掝}。

該劇因其塑造有趣的人物形象、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故事，且老少皆宜而成為眾多觀眾的“集體記憶”。時至今日，作為重復播出次數(shù)最多的電視劇，《西游記》和眾多電視臺每逢假期必播的《新白娘子傳奇》、《還珠格格》、《甄嬛傳》等一樣，成為了很多觀眾的“假期必備劇”。

“僅在中央電視臺、各省臺、市臺，《西游記》重復播出次數(shù)就達到了2000次，至于是否在其他各大網(wǎng)絡平臺重播過，不得而知。”原中央電視臺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著名制片人任大惠告訴《中國企業(yè)家》（ID：iceo-com-cn）。

相信對四大名著電視劇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任大惠這個名字，四大名著，央視都拍了電視劇，除了西游記，剩下三部，《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他都是制片人。和楊潔當年拍攝《西游記》一樣，在《紅樓夢》等拍攝過程中，任大惠坦言，這幾部電視劇的拍攝確實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困難。

時間回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要想拍出《西游記》，真是相當困難?！痹诶щy的情況下，楊潔沒有想過放棄，“敢問路在何方？在腳下！繼續(xù)走下去。一定要拍成，我要證實我自己?！?/p>

1981年11月，此前一直被要求導演戲曲的楊潔，如愿執(zhí)導她覬覦多年的電視劇《西游記》。

彼時，一心急著想要兌現(xiàn)承諾的楊潔，并沒有預料到后來的拍攝如此艱難，甚至成為了日后她心中不可言說的痛。多年后，在接受采訪時，楊潔直言：《西游記》是我永遠的痛，每次看到了，我都趕緊換臺！

從當初拍案而起、胸有成竹地甩一句“有錢就敢！”到火速回避，就像發(fā)生在昨天和今天。

在時間的流逝中，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當年，《西游記》的拍攝遭遇資金問題，86版《西游記》共有25集，當拍到14集《大戰(zhàn)紅孩兒》時，劇組遭遇了資金困難，一是央視不再提供資金，二是擔心影響到版權(quán)問題，不愿意有其他的資金加入。

在進退維谷的情境下，楊潔多次找央視領導談判，最終得到央視的松口——“你要是能自己找到資金，我們就讓你繼續(xù)拍完《西游記》?！焙髞?，劇中“蜈蚣精”的扮演者李鴻昌從鐵道部第11工程局拉來300萬資金注入，才使得該劇得以拍完。

不過，當時較低的片酬也差點嚇走很多演員，“一開始沒錢，都義務勞動，后來才有錢，我拍一集是90元，猴子、八戒是80元，沙僧是60元，就那么一點報酬?！睏顫嵒貞浾f。

片酬低并不只存在于《西游記》的拍攝中，這是四大名著拍攝電視劇普遍的存在的問題?！昂芏嗳瞬⒉幌嘈女敃r會有那么低的片酬，其實，無論是楊潔拍《西游記》，還是我們拍攝《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當時的規(guī)定是，只有從外面請來的演員才可以拿片酬，而我們自己的主創(chuàng)人員就占到了二分之一，但參與拍攝是不允許拿片酬的。我們拿的在當時叫做‘獎金’，以當時的物價水平，拍一集《紅樓夢》平均每人50元獎金，按照級別分別有40元、30元、20元不等。那時拍《紅樓夢》，我和王扶林（導演、制片人）的‘獎金’是每集70元，楊潔的是90元?！比未蠡萑缡钦f。

對于楊潔而言，當時面臨的殘酷不僅僅是資金不到位，可以說，整個劇組所面臨的種種，著實像《西游記》中所表現(xiàn)得那樣——經(jīng)歷了九九八十一難。

靠著一個攝影師、一臺攝像機，楊潔帶領整個劇組整整拍了六年。“那時最難的部分是特技，我們拍《西游記》的時代，是不知特技為何物的時代，但我們要用各種方法和手段來表現(xiàn)神話里的人物和環(huán)境，我們完成了，雖然有很多特技露了餡，但觀眾原諒了這些?！?/p>

作為中國電視劇的拓荒者，楊潔稱，面對電視劇《西游記》的任務，劇組“只能憑借吃苦耐勞，當時提出來要以唐僧取經(jīng)的精神來取完我們的真經(jīng)”。

事實上，她的付出也收獲了回報。自從《西游記》和觀眾見面后，幾乎年年播、月月播，從中央臺到地方臺，有媒體統(tǒng)計，它的播放率和收視率都曾是電視劇之最。不只是在國內(nèi)，這部經(jīng)典之作還跨出國門，走向國際。不少國家多次購買播放權(quán)，尤其是在中越戰(zhàn)爭之后，《西游記》還作為友好的代表作品在越南播出后，出現(xiàn)了萬人空巷的情景。

隨著86版《西游記》風靡全球，很多以《西游記》為題材的電影紛紛申請立項。有人說，要是有版權(quán)的話，《西游記》估計會是全球版稅最高收入的。每日經(jīng)濟新聞曾統(tǒng)計，從2014年1月至今，已有26部西游題材的電影申請?！段饔斡洝啡绱耸軐?，除了群眾喜聞樂見之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版權(quán)免費”，業(yè)內(nèi)人士認為，改編《西游記》并不存在版權(quán)問題。

但是，回到86版電視劇《西游記》本身，隨著時間的流逝，成為經(jīng)典的同時，它卻面臨著版權(quán)和版稅等相關問題。在實際操作中，這個問題涉及的利益方比較多，主創(chuàng)人員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這甚至成為一個自始至終存在卻并未得到解決的矛盾。

業(yè)內(nèi)人士告訴《中國企業(yè)家》，“經(jīng)典電視劇作品重播了很多次，但主創(chuàng)只拿了一次錢 ”這種現(xiàn)象普遍存在于《西游記》、《紅樓夢》等我國經(jīng)典的電視劇作品中。

此前，有媒體報道，不少人或機構(gòu)在“免費”使用《西游記》音樂，并未支付版權(quán)費，一直持續(xù)了20多年。

作為86版電視劇《西游記》的作曲者，許鏡清為《西游記》寫了15首插曲，其中包括《敢問路在何方》這樣的經(jīng)典曲目。

許鏡清曾在接受采訪時說，對于《西游記》這樣經(jīng)典的影視劇收取音樂版權(quán)費，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據(jù)他本人回應，中國音樂著作權(quán)協(xié)會曾為此打了個侵權(quán)官司，打贏了，贏了一萬塊，但這些錢還不夠付官司費用?！皩Ψ劫r償數(shù)額太低，誰起訴誰虧本。”

2016年9月，作家韓寒曾經(jīng)在電影《后會無期》中使用過《西游記》的音樂，支付給許鏡清老人3萬元版權(quán)費，這算是向許鏡清老人自覺支付的最高一筆版權(quán)費。

《三國演義》的主題曲《滾滾長江東逝水》為當代著名女作曲家谷建芬所創(chuàng)作，傳唱度很高。據(jù)說，當年《三國演義》很受歡迎，日本、馬來西亞、泰國等紛紛要求購買版權(quán)，同時也要求一起購買這首主題曲的版權(quán)?！疤﹪踔猎谫徺I音樂帶的時候，主動問我們版權(quán)應該怎么合作。當時，我們談的是120萬元人民幣，還包括了演員的肖像費，飾演劉備、關羽、張飛的三位演員每人獲得5萬元的肖像費?！比未蠡莼貞浾f。

而對這120萬元的分配，任大惠告訴我們，當時是這樣處理的： 60萬歸央視臺，60萬歸谷建芬?！肮冉ǚ液髞砘貞浾f，這輩子最大的一筆錢就是從你（任大惠）這里拿到的，除了編劇所得，她共獲得了20多萬的版稅，她因此充滿了感激之情。”

曾經(jīng)和美國好萊塢制片方洽談過《秦·首代皇帝》項目的任大惠這樣描述好萊塢的合作方式——“按照國際上通行的版權(quán)法，以美國的版權(quán)法為例，正常情況下，是在4個到8個星期收回成本之后，所得按照以下比例去分配：40%歸投資方，30%歸制作方，30%歸宣傳。”

他還以1997年在央視播出的《水滸傳》為例：當時，央視黃金時間播出廣告的收費標準是每秒10000元，以此來估算當年《西游記》、《紅樓夢》等反復重播的電視劇的廣告收入?！爱敃r的規(guī)定是，每播出一集觀眾會收看到11分鐘（8分鐘收入歸電視臺，3分鐘收入歸劇組）的廣告，這樣計算下來，10分鐘就有近600萬元的廣告收入。由此計算，當時《紅樓夢》共拍攝了36集，那就是2億元的廣告收入。如果以1997年播出的廣告價格計算，《紅樓夢》至今重復播出了超過1000次，那就是超過2000億元的廣告收入。事實上，后來的廣告費只會越來越高，因此，這個數(shù)目應該只會更高?！?/p>

由此看來，86版的《西游記》在黃金時段重復播出2000次的話，其廣告收入顯然要高出很多。“《紅樓夢》所創(chuàng)造的財富很多，但早幾年拍攝的《西游記》遠多于此，而這些巨大的收入，和我們這些創(chuàng)作人員絲毫沒有關系?！比未蠡菅a充道。

“有一次，《紅樓夢》劇組人員聚在一起，演員張國立也在，我說，不提2000億的廣告收入，哪怕只是200億，如果按照30%歸創(chuàng)作人員的分配比例，那就是60個億。張國立聽后，僅道了一句‘主任，我敬各位‘富婆’一杯！’大家哈哈一笑。”

對于這樣的情況，主創(chuàng)人員是否爭取過呢？任大惠說，自己還沒退休時，曾向臺里領導說過很多次，因為他深諳其中邏輯，他知道美國的版權(quán)法，他覺得，后來多次重復播出的電視劇，至少應該想辦法給予這些主創(chuàng)人員一些獎勵，這也是對他們勞動的肯定和尊重。

時任央視副臺長的胡恩曾對任大惠感嘆說，“你們這些老同志，當年干活的時候沒掙到錢，你們退休了，人家卻掙到錢了?！?/p>

任大惠也緊追不舍，“現(xiàn)在不斷地在重播，你得想個辦法，獎勵下我們這些主創(chuàng)團隊??！”胡恩只是笑笑。

這本是一件非常復雜的事情，當他得知楊潔導演辭世的消息時，他感嘆道，“和楊潔經(jīng)常見面，但我們并沒有過多深談此事。其實，他們的整個拍攝過程其實也是非常難，更不要說版稅的事了?！?/p>

在《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三部名著的拍攝過程中，任大惠曾做了無數(shù)次重大抉擇，在無數(shù)次大大小小困難的克服中起了關健性作用。尤其是在與其他國家交涉版權(quán)合作的問題方面，他覺得，我們的鄰國日本在版權(quán)合作方面的做法或許能夠提供一種借鑒。

當年《三國演義》熱播的時候，日本人尤其喜歡，當時，和日本的版權(quán)合同里寫的是“三年播放兩次”。就在播出后第三年，日本負責版權(quán)的人給任大惠打來電話問，“我們要播第三次，要付你們多少錢？”任大惠說，從沒有任何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只有日本人問。

一輩子拍了那么多電視劇，卻只拿到稿酬的任大惠說，“到拍三國的時候，我的片酬是每集225元，后來也有人反映過每集酬金定的過低。后來，臺里為了獎勵我，讓我按照150集的稿酬去拿，也就是幾萬塊錢，但那時就覺得已經(jīng)很好了，和現(xiàn)在要求拍一集拿幾萬甚至過億的片酬實在是不能比。”

關于電視劇重復播放的事，是否征求過主創(chuàng)的意愿？任大惠告訴《中國企業(yè)家》（ID：iceo-com-cn），這是西方的觀點，在中國，作為主創(chuàng)的我們只要將電視劇生產(chǎn)出來就完成任務了。

高曉松曾在《奇葩來了》中談及版權(quán)和版稅的問題，他說，版權(quán)問題在中國根本沒有地位，消費音樂的人比消費電影的人多十倍，但大多數(shù)人覺得，為音樂花一分錢都覺得多，使中國音樂陷入非常尷尬的境地。并且他曾透露，自己從入行至今20多年未曾收到過任何公司的版稅，更不要說其他行業(yè)的各位了。

且不論高曉松是否真的連續(xù)20多年未曾收到版稅，但他提出了一個值得探討的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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